91.10.05偕黃鶴仁、楊維仁、李啟嘉、吳身權、王凌蓮、吳俊男、李正發諸詩友再訪張夢機教授於玫瑰山莊,恭聆教益。因憶及前此數次造訪,獲益良多,原擬稍事整理而供諸同好,以事忙未果,而此次則未作筆記,僅就歷次參訪記憶所及,略述於下,如有疏漏之處,請在場詩友補述可也!
張教授曾略指學詩須歷經「生」→「熟」→「生」→「熟」四個階段,首「生」字乃指初學者,一切格律與章法,皆在摸索階段,首「熟」字指格律與詩法已趨於成熟,然此一程度,僅止於會作詩而已,至於要作好詩,則仍須經歷另一層次「生」與「熟」,格律與詩法既已純熟,再次之「生」則是指鍊字、修辭、造句、立意等之「新奇」,教授引述民初某詩人以詩贄於散原(陳三立)先生,其中有句云「松密月如死,塔高天亦驚」,散原為易「高」字為「獰」,謂「塔再高,終究離天甚遠,天何驚之有,易以『獰』字方合」,此即次「生」(新奇)之謂,然終有「斧鑿之跡,必也如『行到水窮處,坐看雲起時』(王維《終南別業》)、『春眠不覺曉,處處聞啼鳥』﹙孟浩然《春曉》﹚此方臻於次「熟」(圓熟)字之境界,並盛稱王、孟乃盛唐詩人之歸墟」(按:此論點與清人王士禛《神韻說》將王、孟視為「詩家楷模」意義相同。(王詩恬靜幽深,清新淡遠、形神相副,極含蓄蘊藉之致,蓋因其具畫家、詩人、音樂家於一身,並具禪學「直覺、暗示、聯想、感應之作用,故今人劉大杰喻其詩為集畫筆、禪理、詩情三者之組合」)然又謂「學詩不能自王、孟始」(蓋王、孟之詩乃是綿歷世事後之返璞歸真,誠如元遺山《論詩絕句》之四云:「一語天然萬古新,豪華落盡見真淳;南窗白日羲皇上,未害淵明是晉人」即是指淵明及王、孟等田園詩派之風格),時下詩人,無王、孟之才學與歷練,而徑學王孟,則易流於野,無法達到言近旨遠之地步,故建議學詩當從義山入手。又謂目前本省詩人,大都處於第一、二境界,能達第三境界者數人而已,至於最高境界,至少目前尚無人及之。
論及作詩之要,須是「言近而旨遠」(或云語近情遙,所謂阮旨遙深是也)謂時人能作到「言近」(淺白),而不能「旨遠」(蘊藉含蓄)。
至於跌宕,則引李義山《宿晉昌亭聞驚禽》:
羈緒鰥鰥夜景侵,高窗不掩見驚禽;飛來曲渚煙方合,過盡南塘樹更深;
胡馬嘶和榆塞笛,楚猿吟雜橘村砧;失群掛木知何限,遠隔天涯共此心。
首句言「宿」字,次句點題旨「聞驚禽」,三、四句寫景,五、六句盪出遠神,一南一北,第七句「失群」二字承「胡馬」句;「掛樹」二字承「楚猿」句,末句謂「驚禽」、「胡馬」、「楚猿」與「作者」雖各處一方,而心緒則同也。此乃章法之跌宕者。「白髮悲花落,青雲羨鳥飛」(岑參:寄左省杜拾遺)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(黃山谷《寄黃幾復》)則是句法之跌宕者,「吳楚東南坼,乾坤日夜浮;親朋無一字,老病有孤舟」(杜甫:登岳陽樓)乃聯之跌宕者。
又謂詩人需是「才情兼具」,作詩不但靠功力,也須有才氣。如七絕靠才華,七律則靠功力,古詩則講究「波瀾壯闊」,才情、見解(識)、議論(看法)缺一不可。有才而無學,如水面落花,蓋無根也。
細述國府東遷初期之詩之佳者,如于右老、陳含光(前清拔貢)、彭醇士﹙立法委員﹚李漁叔(張教授本師)周棄子等。此與先師周植老所論略同(先師另加溥心畬先生)。
又人家(菲律賓?)十幾年方產生一個「桂冠詩人」,台灣一年產生十個「桂冠詩人」以喻「何志浩、曾今可」之才學不稱「桂冠詩人」之名。(同榜尚有彭醇士、魏潤庵、賈景德、駱香林、何武公……)
當下詩人則有方子丹、龔嘉英、張之淦﹙眉叔﹚羅尚﹙古風部分﹚等……
張教授曾云:「一生對其影響(詩學方面)最深者,除本師李漁叔先生外,即數吳萬谷先生『化無關為有關』之一句話」所謂「化無關為有關」換言之即是「突破語言習慣之聯結」,如「一竿秋月釣煙(江)波」即是,且須要求「通」與「雅」,所謂「通」應是合乎常理,如云「一竿秋月釣飛禽」即不通,所謂雅,是給人之意象要美,如云「一竿秋月釣青蛙(游魚)」即不雅,又「一庭煙雨濕黃昏」之句,如作「一庭煙雨濕殘花」即未突破「語言習慣之聯結」……
以上乃就記憶所及而述之,未盡之處,請同行詩友更作補充。